内容提要：南亚是当代世界除中东以外恐怖活动最为剧烈的地区，几乎所有南亚国家都面临着严重的恐怖主义威胁。由于南亚恐怖主义的根源非常深刻，呈现社会动荡、政治不稳定、经济落后的状态，种族和宗教矛盾也非常复杂，恐怖主义将继续是南亚面临的主要安全威胁。
关键词：南亚 恐怖主义 民族主义 宗教极端主义 左翼
南亚是世界安全环境比较恶劣的地区之一，恐怖主义问题与种族问题、民族问题、宗教问题和领土争端等混杂在一起，是南亚面临的主要威胁。克什米尔、巴基斯坦和阿富汗是伊斯兰极端组织的主要活动区域，这些极端组织活动频繁、派系林立，使有关国家很难寻找打击或谈判的对手；印度和斯里兰卡是民族和种族冲突激烈的国家，泰米尔人与僧伽罗人之间的冲突虽然有缓和的迹象，但尚不可能完全解决；印度是意识形态冲突的重灾区，极左武装派别威胁着国家的安全；在不丹和孟加拉国，恐怖主义也是国家亟待解决的主要安全问题。
一、南亚恐怖主义的根源
南亚是世界上经济比较落后、政治比较动荡、社会欠发展的地区，种族、宗教矛盾比较复杂，国家认同比较混乱，国家力量比较薄弱，但是社会多元化趋势却又比较明显；而不成熟的民主制度，又进一步削弱了国家打击恐怖主义、进行政治经济改革的能力。再加上南亚一直是国际政治斗争的敏感区域，所以南亚恐怖主义就有着比较复杂的根源。具体来说主要包括以下几个方面：
第一，南亚地区恐怖主义和其他非常规暴力活动的加剧，是国家形成过程中的现象。南亚国家具有明显的宗派主义特征，并且导致大量的边缘化群体。边缘化群体与主流群体之间的斗争，几乎遍及所有国家。斯里兰卡僧伽罗人与泰米尔人之间的冲突、巴基斯坦信德省的民族冲突、尼泊尔的种族冲突、不丹境内不丹人与尼泊尔人之间的冲突，都是这种现象的具体反映。
民族自决和民主政治是南亚国家建设的主要动力，但同时也是南亚恐怖主义的主要根源。民族国家观念激起了很多民族建立独立国家的政治愿望，当这种政治愿望与现有秩序相冲突的时候，就激起了很多少数民族从事暴力活动的冲动。在斯里兰卡，民主政治使处于多数派的僧伽罗人居于整个国家的主导地位，从而进一步激起其他民族(主要是泰米尔人)对民族自决权的追求。20世纪90年代初期，泰米尔人曾迫使65000名穆斯林从贾夫纳半岛迁走，完成了一次不流血的种族清洗。这些不同层次的民族主义追求，在斯里兰卡引起长达20年的武装冲突，并且导致种族之间仇恨情绪不断加深。
第二，政治、经济落后是南亚恐怖主义的主要原因。南亚是世界上经济最为贫困的地区之一，所有国家都处于世界平均经济水平以下。南亚占世界总人口的比重超过20％，而占世界国民生产总值的比重却只有大约2％，不丹、尼泊尔、孟加拉国等国都属于世界上最贫穷的国家。尼泊尔2300万人口中的约42％生活在贫困线以下。②在孟加拉国，大部分人口居住在农村，其中的86％生活在贫困线以下。③并且，南亚经济发展非常缓慢。1965年南亚人均国民生产总值尚比东亚高出1／3，而25年后东亚反而超出南亚3／4。经济落后使得南亚国家的国力比较薄弱，很难使弱势群体享受国家建设的成果。
政治混乱也是南亚恐怖主义猖獗的一个主要原因。在孟加拉国，当2002年12月7日的四起连环爆炸案件发生以后，执政党与在野党都试图将责任推到对方身上，而不是团结起来打击恐怖主义。这种状况使得孟加拉国尽管早在1992年就通过了《打击恐怖主义犯罪法案》(Suppression 0f Terrorist Of-fences Act)，并在1994年通过了《打击恐怖主义犯罪法案特别条款》(Sup-pression 0fTerrorist Offences Act－Special Provisions)，但是很少被使用，只好通过一些特殊措施应付性地对待恐怖主义问题。2002年10月17日，孟加拉国开始了一次名为“心脏清洁行动”(operation Clean Heart)的反恐行动，共逮捕大约11000人。
政治、经济的落后使得很多南亚国家既不能给予民众以充分机会，也没有能力牢固地控制或影响社会。在很多南亚国家，都存在一个庞大的、没有政治和经济机会的青年人群。据估计，大约有100万巴基斯坦青年学生在超过1万所宗教学校(madrassas)里学习。据悉，在巴基斯坦的4-5万所宗教学校中，只有4350所是政府可以控制的。有些宗教学校甚至成为基地组织、塔利班和其他宗教极端组织的人力来源。
第三，全球化是南亚恐怖主义问题的主要背景。在全球层次上，全球化进程与通讯、信息和交流技术激起很多少数群体对独特身份和自我意识的追求。民众意识到他们的权力和合理预期。由于国际经济秩序和机制的约束，弱势国家被固定在国际分工的低端，很难从国际舞台上获取满足民众需要的资源。南亚恐怖主义的变化和特征与全球地缘政治格局的转变也紧密联系在一起。两极格局的瓦解终结了意识形态对宗教极端主义、民族分离主义的压制作用。
第四，来自其他国家的干涉是南亚恐怖主义问题的另一重要根源。由于特定的政治、宗教、文化、战略和意识形态原因，南亚一直是国际政治力量角逐的重要战略场所，这些外部干涉成为解决南亚恐怖主义问题的重要障碍。印度虽然与斯里兰卡在打击泰米尔猛虎组织(LTTE)方面有所合作，但是在泰米尔问题的初期，印度也曾向泰米尔武装提供过支持。印度认为，巴基斯坦在印巴间的大规模战争中失败以后，支持一些活动在查谟一克什米尔地区的反叛和恐怖组织成为一种重要的代理战争手段。九一一事件以后，印度和巴基斯坦都加入了美国领导的反恐阵营，但仍然是同床异梦，各有所图。
第五，来自非国家行为体的干涉进一步恶化了南亚安全形势。这些非国家行为体由很多群体组成，从事武器走私、跨国洗钱和毒品贩运的组织固然是重要部分，但是离散人群和宗教极端组织也是非国家行为体中的组成部分。如果没有来自澳大利亚和西欧的泰米尔移民的资金支持，“泰米尔猛虎组织”将不可能从事大规模、持续性的武装活动。在克什米尔，如果没有来自其他国家的宗教极端组织的介入，反叛武装和恐怖组织的活动规模和影响将大大下降。另外，一些非国家组织间建立起了国际联系网络。斯里兰卡猛虎组织与印度的一些恐怖组织如“人民战争集团”(People"s War Group)有密切的联系。印度官方认为，当前活动在国内，特别是查谟一克什米尔地区的恐怖分子，大约有60％-70％来自国外。
二、南亚恐怖活动状况
除了马尔代夫这个远离大陆也远离南亚纷争的群岛国家以外，印度、巴基斯坦、斯里兰卡、孟加拉国和尼泊尔，都面临着严重而复杂的恐怖主义威胁。从世界范围来看，在冷战时期，中东、西欧和拉美是世界恐怖活动的三大热点地区；但是在冷战结束以后，南亚取代西欧成为世界恐怖主义活动活跃的地区之一。根据美国防御恐怖主义国家纪念研究所(MIPT)数据库资料，从1998年到2007年，南亚地区共发生恐怖事件4575起，占同期世界恐怖事
件总数24061起的19％；死亡655人，占世界总数的15％；受伤人数为14228人，占世界同期恐怖活动总受伤人数的17％。在这三种数据中，南亚在世界各地区中均居第二位，仅落后于中东地区。
虽然几乎所有南亚国家都面临着恐怖主义威胁，但是不同国家恐怖主义的根源、威胁程度和活动方式都存在很大差异。
(一)印度
印度面临的恐怖主义威胁，在美国的年度全球恐怖主义报告和兰德公司等关于恐怖主义的数据中很难得到真实的体现。一方面是因为在印度恐怖主义活动与一般的游击战和反叛活动联系密切、区别甚小，另一方面是因为印度长期与美国的关系并不密切，美国也不太愿意将这些多与宗教派别有关的暴力活动视为恐怖活动。
根据印度方面的统计，目前在印度积极活动的恐怖主义、分裂主义和极端主义组织有大约176个，其中阿萨姆邦大约36个，查谟一克什米尔大约36个，曼尼普尔邦大约39个，特里普拉邦大约30个。它们是印度恐怖暴力活动的四个重灾区。在这些极端组织中间，比较激进和具有较多恐怖主义色彩的组织有以下几类。
首先，围绕着查谟一克什米尔争端发生的印度教徒与伊斯兰教徒之间的冲突，是印度面临的主要恐怖主义威胁来源。被印度列为恐怖组织的主要有“查谟和克什米尔解放阵线”(Jammu and Kashmir Liberation Front，JKLF)、“赫尔卡特圣战士”(Harkat－ul－Mujahideen，HUM)和“赫尔卡特拥护者”(Harkat－ul－Ansar，HUA)等极端组织。这些组织的活动能力非常强。从1990年到2003年1月，在查谟一克什米尔地区共发生暴力冲突56259起，共造成11092名平民、3537名印度军警、16236名本国武装分子和2910名外国武装分子死亡。2003－2008年，克什米尔地区有8525人死于种种暴力活动，在印度各地区中居首位。
其次，左翼极端组织(主要是各种纳萨尔派(Naxalite)组织)是印度面临的另一种恐怖主义威胁。这些极左组织包括“人民游击军”(PGA)、“人民战争集团”(People"s War Group)和“印度共产党毛派”(CPI－Maoist)等大约30个组织。据印度联邦内政部数据，在2003年印度有9个邦、53个地区受到极左派别暴力活动的威胁。从2002年到2008年，这些极左派别共造成4310人死亡。
再次，印度东北部阿萨姆等邦以少数民族为主体的极端组织，是印度最古老的反政府势力，从1947年印度独立以来就没有中断过暴力活动。印度东北部社会基础设施缺乏、经济落后，与印度主流文化的联系非常脆弱，这些情况使“阿萨姆联合解放阵线”、“博多保安军”，特里普拉邦的“特里普拉民族解放阵线”(NLFT)、“特里普拉解放组织阵线”(TLOF)和“全特里普拉猛虎军”(ATlT)等极端组织成为威胁印度安全的主要民族分离主义组织。从2006－2008年，共有2713人死于恐怖活动。
最后，锡克教激进组织是印度面临的又一恐怖主义威胁来源。这些组织主要活动在印度西北部的旁遮普邦，现在有大约50个分裂组织在这个邦活动。其中“巴拉尔·卡尔萨国际”(Ballar KhaXsa International)、“卡利斯坦突击队”(Khalistan Commando Force)、“卡利斯坦金德巴德军”(Khalistan ZindabadForce)、“全印锡克学生联合会”、“锡克宗教委员会”和“国际锡克青年同盟”(International Sikh Youth Federation，ISYF)等活动最为积极。这些组织也试图通过开展某种形式的“圣战”建立一个独立的锡克人国家一“卡利斯坦”。
在过去的十多年中，印度在各种暴力冲突中所遭受的伤亡是相当惊人的(具体参见表1)。但是，安全人员(包括军人和警察等)的死亡人数达到死亡总数的14.4％，这些暴力活动应该是以游击战或其他较为常规的冲突为主要形式。平民的伤亡少于“恐怖分子”的伤亡，这与冷战以来恐怖活动的通常状况也有很大的不同，只能说明很多恐怖分子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恐怖分子，可能只是一些反叛分子和游击队员。但是，考虑到印度暴力活动走向非对称、非常规的特征，区别恐怖主义、反叛武装和一般犯罪组织是非常困难的。
(二)巴基斯坦
巴基斯坦经常被印度和很多国家指责为恐怖主义的支持国，但实际上它自身也受到严重的恐怖主义威胁。目前在巴基斯坦活动着大约52个极端组织，其中国内极端组织大约16个，跨国组织32个，尚未确认的极端组织4个。从表2可以看出，尽管巴基斯坦在九一一事件以后加入到美国领导的国际反恐阵营之中，但是国际反恐合作不仅没有给巴基斯坦带来反恐收益，反而增加了安全风险。从2003—2008年，巴基斯坦至少有13485人死于各种恐怖暴力活动。
与印度的恐怖活动主要发生在西北、东北边境经济落后的地区不同，巴基斯坦的恐怖活动往往集中在一些大城市，对巴基斯坦社会生活的影响和破坏也更大。从表3可以发现，爆炸是巴基斯坦恐怖活动的主要形式之一。仅仅在卡拉奇一地，从1987年到2004年5月，就发生爆炸案件97起，造成325人死亡，大约1260人受伤。
(三)斯里兰卡
种族和宗教矛盾使斯里兰卡成为恐怖主义的重灾国。除了泰米尔猛虎组织以外，在斯里兰卡曾经出现过、活动过的以建立独立泰米尔国家为目标的武装组织达36个之多。长达二十多年的非对称性战争已经在该国造成超过6万人死亡，还有成千上万人逃离家园。
斯里兰卡的恐怖主义活动状况(如果可以称为恐怖主义的话)，与一般人们认识的恐怖主义之间有明显区别(如表4所示)。在大部分年份，恐怖分子的伤亡都大于平民和安全人员(警察和军人等)的总和，这只能说明这些恐怖分子大部分是在常规的冲突形式中被政府军以优势火力歼灭的。只有平民伤亡部分(应该包括一些战斗行为中的误伤)能够反映斯里兰卡的恐怖活动状况，但即使是在民族冲突剧烈的前提下，伤亡数也是相当少的。这表明斯里兰卡冲突双方都刻意避免平民伤亡，具有更多的游击战色彩。
暗杀政治精英是斯里兰卡恐怖主义问题的一个重要特征。从1975－2008年，仅泰米尔猛虎组织就暗杀了47名斯里兰卡政治领袖(议员、部长、市长和政党领袖等)。其中最有名的就是1993年5月1日斯里兰卡总统普雷马达萨被暗杀。泰米尔猛虎组织的暗杀活动还波及印度。由于对印度的泰米尔政策不满，1991年5月22日，泰米尔极端分子用人体炸弹的形式暗杀了印度前总理、时任国大党主席拉吉夫·甘地。
(四)孟加拉国
孟加拉国是一个伊斯兰国家，虽然远离克什米尔印度教徒与穆斯林的冲突前线，但是恐怖主义威胁仍然比较严重。目前，孟加拉国面临的恐怖主义威胁主要有极左型、民族主义型和宗教极端型等三个类型。其中，极左派别与政府之间的冲突是孟加拉国面临的主要安全威胁。从2005－2008年，共有429人死于这一类型的冲突。另外，伊斯兰极端主义也是孟加拉国面临的一大威胁。特别是九一一事件以后，孟加拉国恐怖主义形势也出现了一些变化迹象。随着美国发动阿富汗战争，很多伊斯兰极端分子纷纷离开阿富汗，到其他国家寻找避难场所。2002年7月，孟加拉国最大的恐怖组织“伊斯兰圣战运动”(HUJI)的一个高级成员向记者透露，已经有大约150名塔利班和基地组织成员进入了孟加拉国。2002年10月，印度警察逮捕了一名缅甸出生的HUB成员和一名武器运输者，他们当时正在从克什米尔到孟加拉国的火车上。所以，虽然不同来源数据之间存在很大的差异，但是都反映出孟加拉国恐怖活动的严峻形势。
除了上述国家以外，尼泊尔和锡金也曾面临着比较严重的安全威胁，但是现在的安全状况得到极大改善。尼泊尔的主要武装组织尼泊尔共产党(毛主义)通过选举合法上台。
三、小 结
从上述分析可见，南亚各国普遍面临着严重的恐怖主义威胁，但是南亚恐怖主义问题具有一定的特殊性。从印度和斯里兰卡等国所承受的恐怖活动伤亡来看，与基地组织所代表的新型恐怖主义有很大区别，属于比较传统的既重视伤亡又注重宣传的类型。其中很多还可以称得上是经典的民族主义冲突，这在斯里兰卡的暴力活动中体现得非常明显。从总体上来看，南亚恐怖主义问题仍然主要属于传统的民族、意识形态冲突范畴，是游击战以另一种形式的继续和异化，与当代国际社会上所谈论、关注的恐怖主义基本是两个不同历史阶段的概念。
从总体上来看，南亚虽然经济发展有起色，但是仍然比较落后；民主政治虽然在一些国家已经建立起来，但是国家认同和民众的民主意识并没有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