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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800个中国孤儿和他们的美国父母

医院社会实践报告 时间:2021-07-25 10:18:56

聂立立仲辉夫妇 图 / 本刊记者 梁辰

对仲辉和聂立立夫妇而言,评价一座城市好坏的标准,基本是由弃婴数目、福利院的作为程度,以及人们讨论起这两者时的态度来决定的。

谈到这个标准,是因为我们聊到了最近网传“人贩公然抢孩子”的新闻。即便隔着7000公里、13个小时的时差,我依然能从电话里感受到他的愤怒。“人性究竟会有多恶、或者说多贪婪,才会狠得下心去伤害孩子呢?”

仲辉和聂立立是CCAI(全称Chinese Children Adoption International,“国际中华儿童服务中心”)创始人。这是全球范围内最大的对华涉外收养机构,从事跨国孤儿收养已经23年了。在此期间,11800个中国孤儿顺利找到“美国父母”。

所有的故事源自28年前的一次宴请。1987年,哥伦比亚大学神学院的硕士生仲辉应邀到杰克·雷曼教授家做客。雷曼教授在哥大讲授美国历史和西方文明。这个家的成员结构颠覆了仲辉对“家庭”二字的固有认识——8个孩子,高加索和非洲面孔各占一半。而且4个亲生、4个收养。

此时仲辉出国还不久,他还记得在中国“收养”不但是一个极其私密的行为,而且还带了禁忌的羞耻感。但看着这些跨种族的男孩女孩们在后院放肆奔跑、尽情嬉戏,看他们一家人牵手围成圈在晚餐前闭眼祷告,他感到很迷惑:这世界上难道真有无缘无故的爱吗?

完整与不完整

2015年3月14日傍晚,广州白云国际机场,向方和白秋菊站在国内到达的出口,等待着从郑州飞来的Group 2173(CCAI的第2173个涉外收养团)。他们都已在CCAI工作15年以上,作为广州站的地方工作人员,负责安排收养家庭离境前的最后一段。

与此同时,仲辉与聂立立身处CCAI总部——一幢位于科罗拉多州州府丹佛市的二层红色小楼里,一东一西、一昼一夜,通过无线电波和网络,留心着大洋那头一个个家庭的最新动向。

在河南领到孩子后,所有美国家庭都必须经由美国驻广州总领事馆才能办妥孩子的签证手续,他们要面对成摞的表格和资料,以及相关体检。

飞机晚到了将近一小时,两位向导看起来有些焦虑,眉头稍微打着结,时不时踮起脚来张望。又是一刻钟,好不容易才看见9个家庭一步步走到出口,他们手中的幼小生命,几乎吸引了周围人们的全部好奇目光。

这些刚被撕去“孤儿”标签的孩子们,有的双腿戴着矫正器、有的前额绑着术后绷带、有的唇颚裂、有的随身连接液体导出管、有的蓝嘴唇、有的由于心脏病而昏睡……

向方攥在手里的那份表格中还有这样的记录:脊膜膨出、直肠粘膜下垂、脑室增大、HIV携带者、无肛、蛛网膜下出血……

在将近三小时的高空飞行过程里,他们所可能出的问题,实在多得让人脊梁发麻。

下了飞机,这群美国父母终于松了口气。他们脸上挂着黑眼圈和汗滴,但凝望自家新成员时,柔软荡漾在眼底。

仲辉和聂立立告诉我,在CCAI里,曾经有一个家庭前后收养了8个中国残疾孩子。

2173团里的丹尼尔和卡罗琳说,自3年前将马洛从河南驻马店抱回洛杉矶,他们从没忘记过婷婷的大眼睛。马洛和婷婷是同一所福利院里最好的玩伴,“那天我们去接马洛,他们两个正在树荫下玩蚂蚁,笑得好开心。结果我们牵走了其中一个,另一个就那么直直地看着我们,不笑不哭,就只是看着……那种感觉实在太让人心碎了。”

他们没有办法忘记这双眼睛,终于再一次来到中国。现在婷婷已经6岁了,因严重的心脏病刚动过手术。并不算健壮的卡罗琳总是让她骑在自己肩上,好几个人劝她把孩子放下来,她却说:没关系,婷婷需要妈妈。

托马斯一家来了6口人,丈夫妻子和4个男孩。他们热情、阳光,漂亮得像刚从大银幕里走出来。这次,他们收养了一男一女——小洁患有先天性脑室增大(脑萎缩);而唇腭裂的小风,则是HIV携带者。从几天前接到这两个孩子以来,4个哥哥除了轮流背硕大的背囊、拖行李箱、推婴儿车和准备奶瓶尿布,也会争抢着揽过弟弟妹妹来照顾。其实这个家庭并不富裕,为了此次的中国之行,他们已经省吃俭用了一年。

当被问到为什么愿意收养这样的两个孩子时,他们一家回答:“我们……确实没有想到过小风和小洁的身体现状,只是在当初填表时,就填了可以接受的所有残疾情况。然后孩子资料发过来,我们一看到他们的照片,”托马斯抬起手来擦了一下眼睛,“不知为什么一下子感觉这就是我们的孩子…”

照片上的男孩,单眼皮、唇腭裂、肤色显出不健康的蜡黄;而女孩则神情呆滞,唯独眼睛里透出深不见底的恐怯。以大众的眼光看来,其实都算不上太讨人喜欢。

在2014年,像这样患有重大疾病的儿童,占CCAI成功收养95%以上比例。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这些可被涉外收养儿童的状况已经从性质上发生了某种转变:从几乎清一色女孩到男女不一;从绝大多数一周岁左右到年龄各异;从基本健康无碍到基本生来残疾。

这相当于在原有的“非亲生”底色上添加“大龄”或“不健全”(甚至两者并存),其涉外领养难度系数,猛然激增。

“真正困难之处其实是除经济之外,父母在情感上、精神上所需要承担的压力。那才是最折磨人的。”仲辉说。

在丹尼尔和卡罗琳与婷婷相处的几天里,这个喜怒无常的小姑娘除了大哭大闹以外,遍地打滚、拳打脚踢、撒泼耍赖都是随时可能出现的。有一次她甚至因为要跑出宾馆“找(福利院的)阿姨”被制止而小声咒骂妈妈是“臭女人”。为此这对年轻的夫妇伤透了脑筋。

平日他们习惯了被忽视,虽然绝大多数都不至于过分反叛,却都称不上阳光。很难想象这一个个家庭要耗费多少时间、精力和真心,才能够帮助他们长成快乐而灿烂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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