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来到工作报告网!

黑格尔论《创世纪》中人类堕落的神话

文员实习报告 时间:2021-07-27 10:32:26

黑格尔在其著作和讲座中多次提到《创世纪》中人类堕落的神话。有些地方一笔带过,①有些地方对其进行了浓墨重彩的解读。②这一故事何以值得黑格尔如此关注?在黑格尔那里,哲学和宗教有着相同内容,区别只在它们表达这一内容的形式不同,宗教通过表象,哲学通过思想。它们表达的其实是同一个真理——自己规定自己,自己认识自己的理念、精神或者神。《圣经》中人之堕落这一神话,在黑格尔看来“极为深刻,并非偶然的叙述,而是人之永恒的、必然的历史,呈现于外在的神话形态”。[2]212“这一叙说中的人物亚当,乃是一般的人;这里所述,涉及人之本性。”[2]498

人的这一本性,人之永恒和必然的历史到底是什么呢?在接下来的篇幅中,我将通过解读黑格尔对圣经中这一神话的寓意阐释,来回答这一问题。第一部分是对圣经《创世纪》中人类堕落的神话的重述。第二和第三部分,分别是对黑格尔在《小逻辑》和《宗教哲学》中对这一故事的阐释的解读。

一、《创世纪》的情节

人类始祖亚当、夏娃吃禁果堕落的神话出现在圣经《创世纪》的第二和第三章。中文和合本圣经用了四个小标题来叙述这一故事。

(一)伊甸园

按圣经的说法,神先用地上的泥土造了亚当,然后在东方的伊甸立了一个园子,作为亚当的安置之处。园子里有很多的树,包括生命树和善恶树。神吩咐亚当:“园中各样树上的果子,你可以随意吃,只是分别善恶树上的果子,你不可吃,因为你吃的日子必死。”(《创世纪》,2:17)然后神见亚当一个人生活不好,就在他睡着时取下他的肋骨,用它造了一个女人,作为亚当的配偶。

(二)人违背命令

田野里最狡猾的动物——蛇诱惑女人,告诉她说,吃了善恶树上的果子不一定会死,反而会像神一样知善恶。女人接受了这一诱惑,自己摘下果子来吃了,然后给她丈夫吃了。两人吃了果子之后,眼睛变得明亮,懂得了羞耻,发现自己赤身裸体,便用无花果树的叶子为自己做了遮羞布。神发现了此事,问亚当是否吃了善恶树上的果子,亚当说女人给他吃,他就吃了。女人说是蛇诱惑她吃的。

(三)神的宣判

神判“蛇用肚子行走,终身吃土”,它的后裔和女人的后裔彼此为仇;(《创世纪》,3:14)判女人在生育之事上“多受苦楚”,并受丈夫管辖;判亚当必定终身劳苦,才得食,必汗流满面,才得糊口。生于尘土,归于尘土。(《创世纪》,3:19)亚当给这个女人取名夏娃。

(四)亚当和夏娃被赶出伊甸园

亚当、夏娃吃了善恶树上的果子,已和神相似。神怕他们再吃生命树的果子,就将他们赶出伊甸园。在伊甸园的东边安设了基路伯,又在四面转动发火焰的剑,把守伊甸园的道路,从此人要想得到食物只能靠自己的劳作。

二、黑格尔在《小逻辑》中对其的解读

这一解读出现在《小逻辑》第24节的附释三中。这一附释主要论及的是我们认识真理的种种不同的形式。黑格尔认为一共有三种,第一种是直接知识:包括“道德上的天真,宗教情绪,纯朴的信赖,忠,爱和自然的信仰”;[1]88其他两种形式分别是反思认识和哲学的认识。后两者具有一个共同特点,即超出了直接知识天籁般的和谐。

在黑格尔的时代,存在着一些推崇直接知识的哲学家,他们认为通过反思得来的知识只是对有限者的认识,是从由一系列有限者到有限者的思想进程。这种认识永远无法认识绝对者和无限者。“无限,真理,上帝在这些机械联系之外,认识则局限在这种范围之内。”[1]153于是,这些人主张真理只能通过精神理解,通过直接知识把握。

黑格尔认为这一知识容易被看成是最适宜、最美和最高的形式,与之相应的人生活在自然的和谐中。其精神处在同自然的统一中,还没有反思自身,还未与自然分离。这样的生活虽有其令人歆羡、让人感动之处,但人不止是有生命的存在体,不止是动物,更是精神。“精神的本质就在于扬弃这种自然朴素的状态,因为精神生活之所以异于禽兽的生活,即在于其不停留在它的自在存在的阶段,而力求达到自为存在。”[1]89人是精神,所以人必然要离开自然和谐的状态,与自己直接的存在相分裂。

圣经的人类堕落的故事很好地表现了知识和精神生活的关系。如同我们第一部分所叙述的,亚当、夏娃在偷吃禁果之前即处于自然的和谐中。他们还“只是自愿着的(willing)、欲求着的存在,还不是思想着的存在”,[12]148上帝禁止人吃善恶树上的果子,意味着上帝不希望人去寻求知识,希望人停留在天真无邪的状态。蛇给人的诱惑是“你们吃的日子眼睛就明亮了,你们便如神一样知道善恶”,③人没有能够抗拒这一诱惑,表现了人的无限的自负与骄傲,欲成为与神相当者。[2]497黑格尔认为人吃了禁果即意味着人有了善恶的知识,与自己直接的存在相分裂。人自我意识的初次觉醒的第一个发现就是自己赤身裸体。他之所以对此感到羞耻就在于其感性存在与自在存在的分离。动物没有这种分离,也就不会感到羞耻。

神惩罚女人必受生育之苦,必受男人管辖;惩罚男人要终身劳苦,才得吃,必汗流浃背才得糊口。黑格尔认为这一方面是人与自然分裂的结果,另一方面也是对自然的征服。动物由自然供养,其生存所需之物遍地都是;而人必须自己供养自己,要靠劳作才得食。

黑格尔认为这一神话,并不以亚当、夏娃被逐出伊甸园而结束,其中还包含更多的东西。人吃了善恶树上的果子后变得和上帝一样,这一点得到上帝的确认,意味着知识是神圣的,意味着“哲学是认识,也只有通过认识,人作为上帝的肖像这一原始的使命才会得到实现”;[1]91意味着人要走出原始的自然和谐状态,超越直接知识的阶段,通过思维去把握真理。④

三、黑格尔在《宗教哲学》中对其的解读

这一解读的语境是恶的问题,或者说“恶如何来至世界”。[2]497

西方传统上一直存在着二元论宗教,比如早年奥古斯丁信仰的摩尼教。这类宗教特别关注恶的问题,它们认为善和恶都是实体,这个世界充满了恶,神作为绝对的善不是这个世界的创造者,人作为从神性世界流落到这个世界的异乡人,他将通过对神的认识回到神的世界。

坚持神创世说的基督教就需要面对这样一些尖锐的问题:既然神是绝对的善,那么恶从何而来?全能、全善的神为什么会允许恶的发生?

基督教神学家们为解决这类神义论问题可谓绞尽脑汁,托马斯·阿奎那的说法最有代表性:恶不是实体,只是善的缺失。

调和宗教和哲学的启蒙哲人也不得不面对这样的问题。在黑格尔之前,康德在《单纯理性限度内的宗教》中给出了他的解决。

康德认为恶源于人的自由。人心中既有感性的动机,又有道德法则的命令,人之恶在于将感性的动机置于道德法则之前,作为规定人性的准则。但对于人为什么会这样做,康德认为是无法探究的,只能看成是源于人的自由的自发性。[5]31

巧的是,康德在回答恶的起源问题时也解释了这一神话。他认为《圣经》将恶的起源描绘为恶的开端。在这一故事中,道德法则表现为上帝的诫命。人偷吃禁果意味着人将感性的动机列于对诫命的顺从之前,罪就是这样发生的。在康德看来,第一个人处在天真无邪的状态,他为何会越轨,违背上帝的命令,这一点《圣经》并没有说。而是认为人是被诱惑而陷入恶中,未被完全败坏,还能重建其向善的禀赋。[5]35这就意味着,人乃是一暧昧的存在者,可能被诱惑为恶,也可能保持在善终,真正恶的是蛇这一狡猾的动物。

黑格尔认为《圣经》中人类堕落的故事说的就是:恶是怎么来至世界的。原初状态中的人(即偷吃禁果之前的亚当和夏娃)处于天真无邪和谐一致中。这时,可以说他是善的,因为他是按照上帝的形象所造的,上帝是善,人作为上帝的摹本也是善的。但是,上帝禁止人吃的明明是善恶树的果子,也就是说人是在吃了果子后才知善恶,变得和上帝一样。人怎么可能在知善恶之前就已经是善的?这里牵涉善的两层含义:一是没有自我意识,没有意志的自然之物与动物的善。二是人类的善,知善而行善。在黑格尔看来,处于原初状态中的人就如同动物一般,他的善不是人类的善,甚至可以说他还不是真正的人。人之为人就在于拥有自我意识与意志。人是在违背上帝的命令偷吃禁果这一行动才展现了其自由意志,吃了禁果之后,人就知道了善恶。“这一认识,这种区别( 对善恶的区别)就是恶之根源,就是恶本身。恶植根于认识活动中,植根于意识之中”。[2]655

对比康德和黑格尔对同一文本的解读,我们发现,他们对于恶的起源问题的回答是不同的。康德认为恶的起源我们无法探究,恶不是根植于人的本性,人只是偶然被蛇所诱惑而陷入恶中。而黑格尔认为恶根植于人的本质中,人作为精神,必然要与自身相分离、相区别。这种分离就是恶。

从以上黑格尔对这一神话的解读我们可以回答开篇提出的问题。在黑格尔那里,人之本性就在于精神;他的永恒的历史就在于他注定要超出与自然的和谐一致状态,从自在存在到自为存在。这一历史即是人之“堕落”,他从天真无邪的状态堕落到恶中,但这恶正是精神重返自身的必要环节。当堕落开始时,救赎也就开始了。“那光明之神的第一个儿子当他深入自身时,便堕落了,但立刻有第二个儿子出来代替他的地位”。[3]250这第二亚当,即是耶稣基督。

四、更进一步的思考:施特劳斯的解读与黑格尔解读的比较

施特劳斯作为柏拉图式的政治哲学在20世纪的继承者,在“古今之争”中立场坚定地站在古人一边。下面我将把他对这一神话的解读与黑格尔的解读做一对比。

施特劳斯认为《创世纪》整篇都体现了圣经对于哲学的贬低。“第一章对哲学的首要主题提出了质疑;第二章对哲学的意图提出了质疑。”[7]185这一意图即是欲以人类理性为基础知善恶。《创世纪》第一章的内容是神创造世界的过程,在这里我们不去管它,而将注意力集中在施特劳斯对第二章的解读。

首先,施特劳斯看到《圣经》中人的原初状态是一种丰裕舒适的状态,那时的人生活在河流环绕的花园中,不需要艰辛的劳作,“园中各样树上的果子,可以随意吃”;(《创世纪》,2:16)堕落后的状态是穷困匮乏的状态,人要靠自己的艰辛劳作,才得糊口。 施特劳斯认为:“如果人类一开始就贫困,就必然会被迫或找很大程度上被引诱向暴戾、残暴、不义。”[7]184既然原初状态时丰裕舒适的状态,那么人之堕落、犯罪(原罪)是由于人的错误,人要为此负责任。

但是,虽然人不是被强迫而为恶,但还可能出于本性的驱动为恶。施特劳斯敏锐地注意到圣经中有两次造人,第一次造人出现在《创世纪》第一章,那时人是按上帝的形象造的,第二次造人发生在人类堕落的故事之前,这一次人是从泥土中造的。第一次造的人远比第二次高贵。《圣经》为何要这一安排呢?施特劳斯认为,按照第一次造人的说法,人是模仿上帝的形象所造,那么与上帝的相似性不就是一个永恒的模仿上帝的诱惑?所以,《圣经》安排了第二次造人,这次人被创造于卑贱之中,也就不会被高贵身份引诱去犯罪。

所以,人违反命令是一件偶然的事,既不是由于外在的强迫,也不是根据人的本性必然发生。(在黑格尔眼里,人偷吃禁果恰恰是必然的。)人选择了违反禁令,意味着人选择了违反的原则。这一原则本身即是善恶的知识,这一知识是人的知识。而后来神学的发展认为真正关于善恶的知识只有启示才能提供。那么人之堕落之一故事的寓意,就是贬低人的知识而高扬神的启示。

其次,圣经中把蛇称为最狡猾的动物,狡猾是不是就意味着智慧呢?蛇在引诱女人时说:“你们不一定死,因为神知道,你们吃的日子眼睛就明亮了,便如神能知道善恶。”对此施特劳斯评注道:“蛇不动声色地质疑了上帝的正确性,同时又掩盖了这样的事实,即采食那树上的果子就意味着违抗上帝。”如果说,圣经告诉我们的是:要听从上帝的话,过顺服的生活。那么蛇这一角色即代表着对上帝的质疑,某种程度上,蛇就代表着属人的智慧。神惩罚蛇要过卑贱的生活,“用肚子行走,终身吃土”,就意味着对属人的智慧的贬低。

施特劳斯是站在雅典与耶路撒冷不可调和这一立场来解读《创世纪》,对他来说人要么选择雅典,过哲学家的,即沉思的生活;要么选择耶路撒冷,过信仰、顺服的生活。两者之间的张力正是西方文明保有活力的源泉。

而黑格尔却想要调和宗教与哲学,在《宗教哲学》中他明确指出:“宗教的对象和哲学的对象一样,都是永恒的真理、神,而且除了神和对神的说明之外别无他物……由于渗透于这本质和真理中的就是思想着的精神,正是思想享有真理和净化主观意识,所以宗教和哲学是同一的。”对于黑格尔的这种做法,费尔巴哈认为其乃是想要统一那不可统一的东西:基督教神学和希腊哲学。鲍威尔发表了《对无神论者和敌基督者黑格尔的最后宣判书》,他认为:“黑格尔哲学中的论说不可能涉及《圣经》中的身位上帝和活的上帝,而且同敌视教会的启蒙运动这种肤浅的无神论相比,黑格尔对基督教的精神化是一种更加危险的无神论。”⑤

与黑格尔左派分子的看法相反,尼采在《敌基督》中大声呼喊:“新教是德国哲学的原罪……一个人只要说出图宾根学派的字眼,就可以理解德国哲学到底是什么?——一种阴险狡诈的神学”。⑥

黑格尔,一个图宾根神学院学生,其试图调和哲学与宗教的做法是否既歪曲了信仰,又败坏了哲学呢?

注释

① 如《精神现象学》下卷246页,《历史哲学》510页,《宗教哲学》656、657页.

② 比如《小逻辑》88-93页、《宗教哲学》497-500页.③ 对于上帝禁止人吃善恶树上果子的含义既蛇的角色,我将在第四部分比较详细地进行论述.

④ 经过黑格尔对直接知识的批判和对人要走出原初状态的必要性的强调之后,20世纪的神学家、哲学家马丁·布伯仍然在赞美人之天真无邪的和谐状态,认为此时人活在“我—你”的关系中,“你”既是统摄万有的世界,“我”的整个存在都沉浸在“你的”灿烂光华中.人与自然分离意味着“我与你”变成“我与它”.“此事件(人与自然相分离)意味着人之躯体与周围世界相分离,因为人已成为众感觉的承担者.”在“我与它“的关系中,与我相连的一切都成了满足我利益、需要、欲求的工具.在此关系中的一切对象都成了处于因果关系中的有限有待之物.(马丁·布伯.我与你[M].陈维刚,译.三联出版社,1986.)

⑤ 洛维特.尼采的敌基督登山训众[A]//刘小枫.墙上的书写[A].2004:5.

⑥ 刘小枫.尼采與基督教思想[M].田立年,吴增定,译.香港道风书社,2001.

参考文献

[1] 黑格尔.小逻辑[M].贺麟,译.商务出版社,1980.

[2] 黑格尔.宗教哲学[M].魏庆征,译.中国社会出版社,1999.

[3] 黑格尔.精神现象学·下卷[M].贺麟,王玖兴,译.商务出版社,1979.

[4] 康德.历史哲学[M].王造时,译.上海世纪出版集团,2006.

[5] 康德.单纯理性限度内的宗教[M].李秋零,译.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3.

[6] 马丁·布伯.我与你[M].陈维纲,译.三联出版社,1986.

[7] 施特劳斯.《创世纪》释义[A]//刘小枫.柏拉图的哲学戏剧[A].

[8] 赵林.黑格尔的宗教学[M].武汉大学哲出版社,1996.

[9] 陈建洪.耶路撒冷与雅典[M].华夏出版社,2005.

[10] 刘小枫.尼采與基督教思想[M].田立年,吴增定,译.香港道风书社,2001.

[11] 刘小枫.墙上的书写[M].田立年,吴增定,译.华夏出版社,2004.

[12] PETER C. HODGSON.Hegel and Christian Theology[M].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05.

[13] Stephen Houlgate.Freedom,Truth and History[M].Wiley-Blackwell Press,2005.

(作者单位:同济大学人文学院)

推荐访问:黑格尔 创世纪 堕落 人类 神话

热门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