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须一瓜无疑是目前深富创造力的作家之一。她的《淡绿色的月亮》、《海瓜子 薄壳儿的海瓜子》、《老的人 黑的狗》等作品对于当下生活的突入与感悟有着独特风格和罕见深度。她的小说创作穿越人们庸常经验与贫乏想象之后，直抵现代人的精神内核。
关键词：须一瓜 生存 伦理 困境
须一瓜的小说大多表现了一种挣扎状态——个体在理想与现实间的挣扎。这种挣扎状态尤其深刻地表现在小说中人物所处的生存困境和伦理困境中。
小说通过对生存困境的描写，在一定程度上具有很强的现实批判意义。《地瓜一样的大海》中“小飞天”想极力摆脱吧台女生活，来到福利院却又受到两种不同待遇，最终因为她是吧台女的经历而被遣送回乡。《尾条记者》中陈禾一心想要做一名除暴安良的记者，可现实的种种暗流，政治势力与黑恶势力的结合，使得他连伸张正义的机会都没有。在《穿过欲望的洒水车》中，由于警察和医生的麻木、淡漠，致使和欢在四年后才得知丈夫早在一次车祸中丧生。《肝病嫌疑犯》中，洪光辉因为妻子的医疗事故案陷入官司，结果不无讽刺的是法院采信的却是肇事的医院自身所作的鉴定。须一瓜的这些小说都深刻地揭示了人们生存困境的严厉、普遍与荒诞，也体现了他们在无处不在的现实困境中苦苦挣扎的焦灼状态。
如果说人类生存困境是一种能够看得见摸得着的现实存在，那么伦理困境的则是无形的纠缠于人物内心的枷锁。须一瓜对伦理困境的揭示可谓入木三分，尤其是她善于着力于情感生活中的伦理道德，这也是须一瓜小说有别于其他女性小说的地方。所谓情感，主要指人们在社会交往中的亲情、爱情、友情。须一瓜的小说正是用丰盈的细节，细腻的笔触，编织着道德与情感的双重困境，让人物在困境中去质疑、去叩询、去挣扎。
《淡绿色的月亮》就是最为典型的文本，女主人公芥子和丈夫桥北原本过着甜蜜美好的生活，但因为一次偶然的入室抢劫，他们的生活发生了彻底地改变。在这次入室抢劫中，芥子弄不清楚丈夫桥北是否进行了反抗，至少在她清醒后她没有看到丈夫的反抗。这让芥子陷入了一种矛盾状态，在道德层面上，在危难时刻丈夫挺身而出是英雄豪杰，可桥北却偏偏走了一条破财消灾之路；在情感层面上，妻子受到威胁，丈夫应该责无旁贷地不惜一切代价来保护妻子，可桥北却没有，尽管他孔武有力最后却束手就擒。这种对道德、对爱情的相对主义观念冲撞着芥子的内心，使她陷入了精神上的危机。虽然她为了爱情最终放弃了对道德的偏执，但她的身体已经背叛了她，“她的脑海中一片黄沙，荒凉无际。她的全身，都变成了干涸绝望的大沙漠”。生存是现实的，激情却需要理想的保证，在理想和现实的两难中，她走上了不归路。
《穿过欲望的洒水车》也是关于爱情与道德的双重困境。从道德上讲，一方面警察和医生的冷漠显示了人们现实道德感的淡漠甚至已达到了对个体的生命的不尊重；在爱情上，和欢那里，丈夫虽然失踪，但和欢四年如一日的等候着他，虽然期间有过肉欲的放纵，但也有着对吴杰豪真情的拒绝。在和欢那里，丈夫成了她婚姻道德的具化物，她的等待在一定程度上是对道德信念的坚持。在得知丈夫死于多年前的车祸后，她的道德体系被无情地瓦解了，于是开着洒水车冲向大海。这是爱情与道德双重困境的纠缠与挣扎。
爱情如此，那么亲情呢？须一瓜在小说中也探讨了亲情与道德之间的冲突，《海瓜子 薄壳儿的海瓜子》是典型的文本。父亲阿扁和儿子阿青原本过着相依为命的生活，父慈子孝。儿媳妇晚娥的到来使原本安稳的家庭更加和睦。父亲对儿子、儿媳关爱，儿子、媳妇孝顺父亲，在这种清晰的伦理秩序下他们过得很安稳。但日子久了，晚娥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只有一个问题，就是他们父子俩太不爱讲话了。看电视的时候，遇到好笑的，阿青会哈哈大笑，笑出泪花；公公也会笑，但是从来没有大声过”，“确实碰到非常非常好笑的节目，晚娥笑的前仰后合，公公依然笑得很节制”。日子如果就这样过下去还算安稳，但须一瓜不遗余力地对这种道德的存在空间进行深入挖掘，直到媳妇发现公公偷看她洗澡。于是晚娥对公公产生憎恶之情，但她不敢和丈夫说，只是暗示丈夫把把手修好，但粗心的丈夫并没有觉察到什么，直到有一天他看见自己的父亲在偷看媳妇洗澡。他愤怒了，暴怒之下把一簸箕鸡蛋打在父亲头上，“公公依然蹲在那里，看不出死活的闭着眼睛”。在以后的日子里儿子经常地指桑骂槐并对父亲拳打脚踢，而父亲一如既往地默默工作，似乎唯有这样才能挽回他的尊严；而儿子呢，在发现父亲深夜不归时咆哮般在村里找寻。
小说的张力性就体现在这里：一方面，故事凝结着一股割舍不断的亲情；另一方面，当亲情面临道德的评判时又变得那么脆弱。在这个家庭里不缺乏亲情，却缺乏情感的交流。在这个看似和睦的家里，公公始终是一个孤寂的老人，他的真情实感无法与他人交流只能憋在心里。父亲是传统文化的积淀，是一种道德符号。但是自古以来，人们对亲情的理解仅仅限于“亲”而疏于“情”，情感是需要交流的需要释放的，而这个封闭的小家庭却忽视了这一点。小说张力性在于作者有效地把握了度，她把“公公”的行为仅仅限制在偷看上，并在此基础上追问着一切，而小说的结尾也预示着美好的希望。
《老的人 黑的狗》也是一篇关乎亲情的小说。儿媳妇无意中发现婆婆仍有存款便误认为是婆婆分家不均，于是两个儿媳妇都断绝了以往每月必送的生活费。没有生活来源的婆婆惟有去地里挖土豆打工挣钱，孙子上大学向她要钱，儿子受伤向她要钱，可是工资偏偏要等土豆卖完了再发，身无分文的她却归罪于自身无能，于是走投无路的老人在黑狗的陪伴下走向坠崖之路。在物欲横流的今天，亲情已被金钱腐蚀得苍白无力，中国这个讲究“百善孝为先”的国度，也面临着一次情感危机。养育多年的儿子竟不如一只捡来的黑狗更能给老人带来安慰。道德的缺失，使亲情也面临着被消解的危险。
《雨把烟打湿了》也是一个关于道德失衡的小说。蔡水清经过一系列的改造和蜕变，成为上门好女婿，而在自己父母面前他是个常年不回家的儿子，即使母亲离世他也不过是回去痛哭一场然后甩下五千块钱了事。他是在向城市靠拢，但在靠拢的同时也放弃了对道德的坚持并进而产生了道德的分裂。一方面是优雅和高贵，一方面是卑微和难堪。偶然邂逅的一个出租车司机的形象让他看到了自己潜意识里的丑陋，“昏暗中，蔡水清突然有了一种照镜子的感觉。他觉得司机的脸似曾相识：曲卷得像非洲居民的头发，上下嘴唇像两个叠在一起的饼子侧面，厚而鼓出；鼻子宽阔，每个鼻孔都有自立门户的意思；眼睛却细小，上眼皮厚重，好像压得挣不开，但即使是这样，它还是金属板的射出了猛兽一样的目光。”在蔡水清而言，杀他等于杀自己，于是他把刀刺向了出租车司机。至此，须一瓜似乎在告诉我们，在城市化进程中人的异化是一个人们不容忽略的问题。
在须一瓜的小说里，她一次一次地质疑了我们想当然的一些情感，她质疑了道德，追问了爱情，叩询了亲情……她的小说就像一把“不动声色的手术刀”细细解剖着人的精神世界。须一瓜也曾指出“有时候，我相信我们的高尚、责任感、纯真、友爱，甚至善良，都是相对的，不同的外在条件下，在人的内心就会有不同的阐释、。也就是说在不同的坐标点上，都是真实的，甚至是难以否定的。”须一瓜在小说中拷问了这相对“真实”的残酷性。她正是“以富于想象力的同情，道德甄别力和对相关人性价值判断”对现实进行揭露与追问，其间又纠缠着情感与道德的悖论，使得人心、人性的复杂性得以彰显，也使得扭曲的灵魂和精神得以展示，而须一瓜干脆利索的“手术刀”剖开了人性的伤口，向我们展示了人性的种种可能。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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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艳艳，山东师范大学文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