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本文首先分析了台湾原住民（非汉族居民）的构成，继而整体性地梳理和说明了1895年以来中外学者所作的台湾原住民神话研究，最后，按照“广泛分布的主题”、“本地流传的故事”、“台湾本土所没有的神话”三大类别，重点阐释了南岛民族的神话与亚洲历史文化之间的关联。
关键词：台湾原住民；神话；历史—文化阐释
Abstract:The paper starts to analyze the constituents of the Taiwan aboriginal peoples(the nonHan aboriginals), and goes on to make a systematic literature review of the studies on the myths of the aboriginals of Taiwan made by Chinese and foreign scholars since 1895. By studying three kinds of myths: “widespread motifs”, “local legends” and “myths nonexistent in Taiwan”, this study focuses on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the myths of South Island and Asian history and culture.
Key words:Taiwan Aboriginal Peoples; myth; historical-cultural interpretation
中图分类号:I106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6 ６１０１(2007)04 0060 9
一、 台湾的原住民
台湾的居住者由各种不同民族组成:汉族占绝大多数（约占总人口的99％），这块土地上的非汉族被统称为原住民，他们是这篇论文的讨论对象。台湾原住少数民族至少能被分为20种不同类型，包括从清代开始不断被汉化的平埔族。
从语言上划分，台湾所有的非汉族都属于南岛族。南岛语族是一个很大的家族，它主要围绕在印度洋－太平洋地区：其分布北至夏威夷，东至复活岛，南达新西兰，西至马达加斯加地区。学界对南岛语族的起源问题有不同见解。其中最有影响的观点是由文化研究领域享有盛名的人类学家彼特•贝尔伍德（Peter Bellwood）先生提出，他从史前材料和语言的形成方面认为：由于农业发展原因，南岛民族从6000年前就开始在中国南部形成。根据他的观点，不断远航的南岛人最开始在台湾定居，然后扩散到东南亚岛屿，最后抵达大洋洲。
根据这种猜想，台湾被看作是南岛民族从亚洲大陆扩散至太平洋岛屿的通道。实际上，语言学家们通过对台湾语的分析，普遍认为较之其它分支，台湾的南岛语具有更久远的语言学特征。因此，对台湾南岛文化和历史渊源的研究具有重大意义。就此，作为一个文化人类学者，我希望这篇神话学论文能结合最新研究，从遗传学、考古学、语言学方面做出跨学科探讨。
二、 台湾原住民的神话研究
对台湾原住民神话的研究早在一个世纪前就已开始。众所周知，在台湾处于日治时期，即1895－1945年期间，日本学者对台湾展开了许多方面的研究。
尽管西班牙和荷兰的传教士，或中国旅游者、官员等早在文献中记载了有关台湾土著的许多问题，但这些只是浮浅的描述：例如猎取人头和战争、纹身和装饰、狩猎和农业等等。最早记述这些民间传说的资料由乔治•泰勒（George Taylor）提供，他是一个英国人，能说一些中文和其它语言。当时他是最南端海角灯塔的守望者。
（1） 在日本统治下的时期：1895－1945
在日本，最早研究台湾并搜集整理相关神话和传说的人类学者有伊能嘉矩（Kanori Ino）、鸟居龙藏(Ryuzo Torii)、森丑之助(Ushinosuke Mori)。他们的研究至今仍有重要价值，他们使得许多重要口传素材和民俗材料在那个动荡不安、剧烈变迁的年代被保存下来。
台北的日本总督府参与了人类学方面的田野调查。调查结果由两个连续报告组成：每部分包括8卷档案，直到今天它们仍是经典的民族志。人类学家佐山融吉（Yukichi Sayama ）和大西吉寿（Yoshitoshi Onshi）将包括这些调查报告在内的口传素材分类整理,并取名为《野性的传说》（Legends of the Savages），于1923年出版。这部文集成为了以后研究台湾本土神话的两个必备资源之一。
另一个必备资源是《台湾原始语言中的原住民传说》（Legends of the Taiwan Aboriginal Peoples in Original Languages），这本书搜集了台湾本土语中的原住民口传文化并直接翻译成日语，由台北国立大学的两位语言学专家——小川尚义教授（Noyoshi Ogawa）和浅井惠伦教授(Erin Asai)编著，于1935年出版。
这两本书（《野性的传说》和《台湾原始语言中的原住民传说》）是战前时期最重要的研究台湾原住民神话的著作。
（2） 二战以后：1945年至今
幸运的是，对于国际神话学来讲，许多用日文出版的原著现在也能用欧洲的语言读到。我想提供两本著作与大家探讨：一本是《对台湾原住民神话传说的比较研究》（A Comparative Study of Myths and Legends of Formosan Aborigines），作者是何廷瑞（Tingjui Ho）。他是台湾的民族学专家，早年就已在家乡发表了几篇关于纹身和猎取人头方面的有趣文章，于1967年将这些论文提交给印地安那大学并出版。在这本书里，他不仅将许多日本的神话故事翻译为英语，而且还就相关主题与其它地区进行了比较。
另外一本值得推荐的书是《台湾少数民族神话研究》（Die Mythologie der Ethnischen Minderheiten Taiwans），作者是著名的民族学家、史前历史专家金子ぇりか（Erika Kaneko）。这本书用德语写作，最初是作为一部风靡全球的神话学辞典的一部分而出版，其中描述并分析了许多台湾少数民族的神话。
瑞典的艾格里（Father Hans Egli）和俄国的李福清（Boris Riftin）也对台湾原住民神话作过对比研究。比如带齿阴户神话、射太阳传说、人类地理分布神话、小矮人故事、洪水泛滥传奇、农作物的起源等神话主题，并在研究中将这些主题与相邻地区的类似主题进行了比较。
三、 文化－历史的阐释
上文已对这些神话主题做了总体说明，下面我将从南岛民族的神话与亚洲历史文化之间的关联来做阐释。
（1） 广泛分布的主题
A. 带齿阴户神话 带齿阴户传说有着普遍广泛的分布，何廷瑞将它归于早期的蒙古族神话。正如我在后文“索引”第28条所提及，在台湾，这个主题广泛流传于泰雅、布农、鲁凯、排湾、卑南和阿美等民族。这个主题讲述了一个美丽的姑娘在那阴户长有齿状物，这个姑娘嫁给了一个男子，他却由于这个姑娘的带齿阴户而死亡。姑娘于是开始在一个盒子（或小船）上漂浮，然后在另外一个海滩上登岸，这时她的齿状物以某种方式消失了。
德国民族学家索尼亚•罗丝（Sonja Ross）认为，这个主题广泛分布在欧亚和美洲大陆以及太平洋地区，并且也在非洲或大洋洲被发现。除此之外，她还认为带齿阴户神话是未成年神话的一种表述方式。把这个主题与“无肛门”的神话主题相对比可知，它们在台湾境内外的分布情况是相同的，“女性乐土”主题表达了男权社会以前的社会情况，联系它就能理解“带齿阴户”和“无肛门”的神话意义。
通过这些情况我倾向于同意何廷瑞的观点，即这些主题可能存在于遥远的过去，早于蒙古人的入侵。
B. 通向死亡的彩虹桥 在台湾的许多地方，彩虹被想象成为桥梁，或者如同它在大洋洲的情况，被当作灵魂漂移之路。严格讲，这些观念还不是神话，它们分布在台湾的泰雅、塞夏、邹族、鲁凯、排湾和阿美等地区，同时也零星分布于东亚、南亚和大洋洲。
大林太良针对尤为有名的神话，即泰雅族人将彩虹描述为“灵魂之桥”，认为这个通向祖先之旅的结束有着明显特点：必须通过一个犹如张开的大嘴般的深渊之桥。有时候这个桥就是彩虹。通过这座桥时，每个男子都必须展现自己那沾满猎物鲜血的双手。只有当双手上的血点无论如何也无法被擦去时，他才会被祖先们愉快接纳。另一种说法是成功猎人身上的纹身是通过这座桥的条件。妇女们必须具备娴熟勤劳的纺织技术才能被允许过桥。没有这些重要技能的人将会从桥上掉下来并且消失。
居住于更北地区的美洲印地安人也有这些观念，只是表现形式上稍有差异。通过日本人类学家大林太良的研究，他们将彩虹和银河一起想象为另外一个世界。在北美洲，银河被普遍认为是灵魂居住的另一个世界。这种现象让大林太良相信它们应处于更悠久的文化阶段。
非常有趣的是，这些只有纹身的人才被允许通向死亡之国的神话与那些灵魂通向彩虹或银河之路的神话在分布上非常相似：它们分布在大洋洲、东亚、东南亚、南亚、北亚和北美洲。
由此看来，这两个复杂的观念，即通向死亡的银河或彩虹、通向来世的密码——纹身，它们非常古老，从亚洲散播到美洲。
（2） 本地流传的故事
A. 射手射太阳 正如我曾在别处讨论过的那样，关于神射手射太阳的神话在台湾岛上很普遍流行。这个神话讲述了太阳被射后不再那么光亮，于是成为现在所看到的月亮。这个故事用于解释为何月亮能发亮于星空当中。
众所周知，中国名著《淮南子》里就讲述过这个故事。在尧时期有10个太阳悬于空中，结果令庄稼无法成长，人们无法生存。尧于是命令羿射下多余的太阳。中国西南的少数民族同样流行着这样的神话。
下面我尝试分析这个神话。台湾的这个原住民神话——被射的太阳成为了月亮，这个神话因为形式很简单而成为被虚构的原型。它流传并影响了汉族文学如《淮南子》等。射手羿的故事还在中国西南的少数民族传说中有体现。
B. 卷入海鳗和螃蟹的洪水 在台湾，关于这类洪水类型的神话集中出现在布农和邹族。根据邹族人的讲述，陆地由于承受不住鳗鱼的移动而下沉。人们在一个高山上发现了避难所，一只巨大的螃蟹切断了鳗鱼的肚脐并打开一个入口，所有的洪水进入口里。于是，灾难停止了，人们得救了。
近来，我在琉球岛、菲律宾和印度尼西亚的部分地方搜集到了相同的传说，但在这些故事中，具有毁灭性灾难的洪水变成了地震。一个例子可以说明这点，在菲律宾的阿巴耀省（Isneg)、吕宋岛的地震传说就是这样：他们相信海洋在地球之下，那儿有一根大柱子，这根柱子支撑着陆地不陷入海洋。一只巨大的螃蟹和鳗鱼开始打架，这根大柱子被鳗鱼的尾巴击倒，于是地震开始了。
一方面，无论是地震或洪水的爆发和停止，其原因都是由海鳗和螃蟹的打架所引起。另一方面，我们知道，台湾就坐落于两块地震带之间，所以我得出的结论是这些神话在中国的海岸线上分布流行。
C. 大毒蛇凶手 关于大毒蛇凶手的传说，很多都流传于卑南族和阿美地区。我把它们归于帕尔修斯类型神话。典型的帕尔修斯神话讲述的是一个妹妹和她的两个哥哥。有一天，这个妹妹去河边洗衣服，结果被一条大蛇吞咽。她的两个哥哥到处找她，在发现了这条大毒蛇后用剑把它杀死。故事结局是失踪的妹妹在已死的大毒蛇身体里被找到。
在讨论杀死九头蛇的日本神话中，大林太良认为这是帕尔修斯神话的一种类型。他尤其强调了作为武器来刺杀怪物的剑和制造剑的铁器有重大意义。在他看来，帕尔修斯神话有着某种形式的铁器时代文化烙印。
这使我们想到了日本人类学家鹿野忠雄曾提出的观点，他认为在菲律宾群岛上也有着这种类似的早期铁器文明神话，它可能影响到了卑南族和阿美文化。另外，这两个台湾东部的神话有着显著的东方母系社会和旧石器时代的文化特点。
（3） 台湾本土所没有的神话
在论文的开篇，我曾提到过彼特先生对南岛民族迁徙的猜想。在他看来，台湾是南岛民族从亚洲大陆迁徙到太平洋地区的重要通道。
然而，一些具有典型南岛语系文化特征的神话却没有出现在台湾，这点也被后来的大林太良教授指出。他认为这些文化特征包括独木舟的横柱设计、房子横梁的设计（或大量住所的设计），以及“尸体长出食物”的神话。
尸体长出食物的神话主要指那些从人的尸体上长出各种庄稼的神话传说（尤其从女孩的尸体上居多）。这类关于庄稼种植起源的神话流传于印度洋－太平洋地区，但是它们很少在台湾存在。
这就是我为什么不能完全认同这个猜想的理由之一，即我认为早期南岛民族不是通过台湾向东南亚岛屿迁徙。
结 论
台湾原住民神话已经被研究了100年以上，这些研究让我们了解了台湾文化的复杂组成情况，但是同时也留下了一些有待继续探讨解决的共同话题。
附录：台湾南岛民族的神话和传说类型
（此处仅列作者于2002年所制目录的标题）
宇宙发生论：世界秩序的起源
1. 天与地的分离
2. 射日神话
3. 月亮树
4. 被伐之树复活
5. 月亮女孩
6. 彩虹的起源
7. 洪水神话1：地貌的起源
8. 洪水神话2：兄妹乱伦
9.洪水神话3：海鳗和毒蛇的战争，联系着盗火种主题
人类学：人的起源
10. 人从陆地上长出
11. 人从石头里出来
12. 人从竹子里出来
13. 人从石头或竹子里出来
14. 人从树里出来
15. 人从葫芦瓶里出来
16. 人从烟化来
17. 人类的祖先是狗或猪
18. 人由昆虫变来
19. 人从鸡蛋里出来
20. 作为祖先的太阳1：太阳的馈赠
21.作为祖先的太阳2：太阳是神圣的陶器
社会和文化要素的起源
22. 死亡的起源1：皮肤的脱落
23. 死亡的起源2：地下的世界
24. 性别交往的起源
25. 长错地方的外阴
26. 从身体上不同寻常的部位出生
27. 妇女剖腹产的风俗
28. 阴户带齿
29. 阴部太小
30. 被偷盗的谷物
31. 动物带来粮食
32. 人的身体是粮食的起源
33. 从地下带来耕耘的庄稼
34. 槟榔和萎叶的起源
35. 神奇的葫芦瓶带来食物
36. 黄金时代
37. 纹身的起源
38. 乱伦禁忌的起源1：兄妹受到惩罚
39.乱伦禁忌的起源2：男女乱伦的惩罚
40. 猎取人头的起源
41. 动物从泥土（地下）而来
42. 虱子的起源
43. 狗为人类服务的起源
44. 会说话的狗
45. 消失的文字系统
人类社会
46. 狗来决定建立村庄的位置
47. 被欺骗的女儿
48. 灰姑娘
49. 两兄弟弑父
50. 两兄弟偷甘蔗
51. 年轻的弟弟成为英雄
52. 被猎取人头的鬼魂
53. 鬼魂自食
54. 大地死亡之旅
55. 通过一根漂浮的木棍而受孕
56. 地下村庄之旅
57.受水气滋养的人、无肛门的人、居住于地底的人、有尾巴的人
58. 女性乐土59. 有着大阳物的男人
60. 被阉割的男人成为天才
61. 矮子和神话中的小人
62. 食人者造访小孩儿
63. 无意中吃了人肉
64. 邪恶的眼睛
65. 玉米上的小孩们
66. 魔力飞行
67. 被发现的恋爱阴谋
68. 有着香味的屁
69. 愚昧的新郎1
70. 愚昧的新郎2
人和动物，动物世界
71. 人变成猴子：锄头变成尾巴
72. 猴子从装满粮食的房子里出现
73. 死尸变成猴子
74. 被烧的小孩变成鸟
75. 孤儿成为小鸟
76. 女人成为鸟的转化
77. 猎人的女儿成为鸟
78. 虐待小孩的人成为豹子
79. 父母变形为野猪
80. 猎人成为鹿
81. 心碎之人变形成为臭虫
82. 女孩对小鹿的爱
83. 熊强奸鹿
84. 野猪和女人的交配1
85. 野猪和女人的交配2
86. 老鼠和女人的交配
87. 蚯蚓和女人的交配
88. 雌熊爱上男人
89. 蜗牛新娘
90. 青蛙王子
91. 毒蛇新郎1
92. 毒蛇新郎2
93. 毒蛇凶手
94. 鸟王
95.制造或描绘出的动物外形：熊和豹
96. 两种动物的争斗